老徐为人低调,与毛根朋友聚会,大家叫他老大,他还乐呵呵的。毛根朋友与外面朋友不同,是穿叉叉裤一起长大的,何况,后来还学着电视里喝血酒拜了把的兄弟。机关干部不允许江湖那套在党内存在,老徐也婉拒了好些有头有面人物提出的拜把兄弟的请求。只有毛根朋友这帮难兄难弟,他没退出。
老徐进街道办到科长,人到中年都忙,毛根朋友两三年都没聚会,只是电话问候。提为街道办副主任后,老徐逢年过节总要召集毛根朋友聚聚。弄得几个拜把兄弟无不感叹,像老大这样官大了,还主动与难兄难弟聚会,很难得。可不,四个毛根朋友,两个下岗,一个至今都没社保。只有老徐,享受着副处级待遇。
毛根朋友管老徐为老大也没白叫。每次聚会,老徐都非常注意大家的感受,没有大包大揽。几个毛根朋友不说穷得新鲜,饿得志气,至少是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的人。说得好听点,人穷志不穷。难听的话,就是茅房的石头又臭又硬。
AA制,农家乐,只是酒水他带。毛根朋友心知肚明,老大的水酒,恐怕比农家乐消费都多,只因AA制,大家也欣然接受。
其实,老徐与毛根朋友聚会,大家颇为感慨。只是老徐主动这样聚会的真实意图,他没说,大家也懒得猜。
老徐进街道办前,他家境况与毛根朋友相差无异。全家大小七人,靠父亲拉人力三轮车维持生活。老徐从小天资聪慧,遇事爱动脑筋,颇受父亲的偏爱。比如,老徐在家排行老三,只有他上学用过书包和文具盒。
老徐高中毕业下了农村,修水库,脚残疾了,回城成了待业青年。隔壁王伯伯是区上干部,左邻右舍都知道他十分关照老徐家,老徐进街道办都是他举荐的。老徐到现在都记得王伯伯当时对他说的一席话:老三,你家不应该这样受穷。将来,你有了出息,一定要孝敬你的父母。
王伯伯这话的含义,都是后来父亲落实了政策,老徐才知道,王伯伯曾经是父亲的部下。
老徐的父亲徐党人,是三七年六月参加的革命,属三八式干部。只因为那个游击队长把时间弄错了。差错就两三个月,当时谁都不介意。都是后来全国解放了,干部划分红军干部、三八式干部和南下干部,才知道月份是一道硬扛子。
成都东大街号干杂店,是一爿经营的肥皂香皂,香烟老酒的店子。谁也想不到,这个干杂店,却是中共四川省委的一个秘密联络点,徐党人就是这个店子的老板。提起父亲的名字,老徐心里忍不住一阵心酸和骄傲。父亲落实政策时,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对老徐讲述了这个故事。副部长说,你父亲是一个孤儿,只知道自己姓徐,连名字都不知道。大家都叫狗娃。后来他入党时,组织上考虑叫狗娃不合适,让他取个名。他父亲问,我入党了,就是党的人了?介绍人肯定地点点头。他父亲乐了。那我叫党人吧。徐党人的故事,当时在苏北解放区一度传得沸沸扬扬。
父亲早年参加革命,解放后,咋会是人力三轮车夫呢?
缘由最早是王伯伯告诉老徐的。徐党人从苏区来到白区,也就二十出头,没成家。组织从工作考虑,在当地农会挑选了一位十八岁的姑娘,要他们以夫妻身份从事隐蔽战线的工作。王伯伯回忆道,渡江战役后,国民党对敌占区的共产党地下组织进行了更为血腥的镇压,成都地下党同样遭受厄运。东大街号出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现象,徐党人的单线联系人在东大街号附近被枪杀。更令人蹊跷的是,那个单线联系人的上级也与此同时在不同地点遇害了。唯有东大街号安然无恙。根据党的秘密渠道显示,东大街号单线联系人和他上级遇害,是党内出现了叛徒。成都地下党尽管没有掌握徐党人变节的证据,为安全,还是果断弃用了东大街号的联络点。
徐党人至今对他的单线联系人被枪杀一无所知,更不消说单线联系人上级遇害了。他仍然经营干杂店,对党组织来联系可谓望眼欲穿。直至成都解放了,徐党人的等待依然无果。他不知道该找谁?驻军和当地政府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于是,他拉起了黄包车,于是,他与他假扮夫妻的姑娘结成了夫妻。
父亲偏爱老徐,也最懂老徐。父亲落实政策了,一次家庭聚会后,父亲把他叫到一边,严厉道,别以为当个处级干部就忘记自己是谁?人,可以得意,但,不能忘形。稍后,父亲盯了他一眼,又说,要想当官,先把自己屁股擦干净。
父亲不愧是地下党,对一点风吹草动都十分敏感。他不经意的几句话,显然是线索坐实了,不然,不会那么严厉。
响鼓不用重锤。
父亲落实政策,老徐没有半点张扬,似乎习惯了父亲的社会地位。以致他被提升街道办副主任时,填写他父亲成分时,依旧写下雇工。老徐这样做,并非心中有怨气,完全是他父亲拉人力三轮车的背影,在脑海的印象很深很深。老徐低调,但不是圣贤,时下的社会风气对他还是耳濡目染,不可小觑。
老徐猛然想起大姐,顿时恍然大悟。父亲一定是从大姐嘴里听到了他职权上的瑕疵。
那时,老徐还是街道办的一个科长。一天,他大姐来电话,抱怨儿子不争气,说,他不思进取不说,还高消费起来。前几天,按揭开走了辆奔驰,每月还贷五千元。我说,你还车贷,如果再还房贷呢?他说,压根就没有房贷一说,我住的是我名下的房子。我对他说,做人要有良心,名字是你的,房产是谁的?你心知肚明的。
老徐确实聪明,父亲敲打他的,正是他侄儿居住的房子。
全民经商那会,一个浙江老板找到老徐,希望在成都发展。东大街属于春熙路商业圈,在成都也是最繁华的地段。老徐拿出东大街刚落成的大楼的底层的三间铺面,因为资产属于街道办的,租金优惠不说,税收减免简直使浙江老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把老徐拉到一旁,说,你的诚意让我感恩流涕,这点茶水钱一定笑纳。边说边朝老徐兜里塞进了红包。老徐试图退掉,浙江老板用手阻止了他。
浙江老板走后,老徐用手捏了捏红包,里面有三扎人民币。那时没有百元五十大钞,最大面值是拾元。足足三万元,诱惑很大。老徐那时收入不高,娃儿刚满周岁,他老婆单位拖欠了俩月的工资。老徐想过行贿受贿,但当时社会信息费、中介费满天飞,足以淹没行贿受贿一说了。
诚然,他父亲不知道此事。不过,他父亲认为那套房产已经算以身试法了。
啥缘由都开脱不了权钱交易的性质。这话是那天他父亲敲打他说得最重的一句话。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辖区内的市电业局修建职工宿舍。拆迁涉及到两个居民院落。那时拆迁最头痛的是,人多不说,还都穷。一大家人,祖孙三代,兄弟姊妹都挤住一起。按照拆迁政策,三十多平米的平房,人少安置套二,多的给予套三。拆迁户拆迁户,越拆越富。这是当时的一首民谣,也是拆迁户的心理。所以,电业局拆迁办照本宣科的拆迁政策,在拆迁会动员就火星四沾。比如,人家平房三十多平米,老大老二都结婚了,除了老两口,还有小的姊妹。如果分个套三,无论如何也达不到分得开,住得下的拆迁初衷。
电业局基建处的李处长,拿着拆迁摸底的情况,对老徐大吐苦水。李处长主动说,拆迁我们可以让点步,但我们毕竟是企业,承担不起群众解困的责任。街道办是一级政府,所以,还请徐科长多做群众的工作。你发话,对他们很管用的。
闹得最凶的几户,也就是远近闻名的混混。好吃懒做不说,还死歪万恶。他们以为这次拆迁,一锄挖个金娃娃。所以,他们在动迁会上,就对拆迁办红眉毛绿眼睛,恶语相向。
毋庸讳言,老徐不是救世主,也没有镇妖的魔法。那几个混混对他的忌惮,完全是用情征服了对方。刘幺爸的老二,应该算是惯扒。去年底,在电车上被反扒民警逮着现行,依据他的案底,轻则劳教,重则劳改。老徐得知情况后,以青教办的名义,冒雨去了反扒支队,动情地陈述了刘老二和他家的情况。老徐介绍说,刘老二全家六口人,没有一人有正式工作。老两口老实巴交,刘老二不学好后,老两口多次找到街道办,流着泪,请政府挽救他家老二。他父亲说,他家老二读书时也很上进,家中几个,就数他有孝心。他若进去了(监狱),这个家,也就没啥指望了。老徐还说,刘老二上月进了辖区青教办的培训班后,转变还是可圈可点的,为孤老挑水还跑在前面。谁知昨晚他父亲突然发病,今天,刘老二就出事了。反扒民警听了老徐的介绍,颇为感动,对老徐说,冲着你对社会的责任和热心,我们支持青教办的工作。另外几个混混,情况大同小异。都是关键时刻,老徐鼎力相助过的。
老徐的出现,果然效果非凡。
后来的拆迁安置,混混收敛多了,电力公司也更加灵活务实,两个院落的拆迁安置进展非常顺利。
这次拆迁不久,老徐的大姐打来电话,一开口,就猛夸老弟,还说她儿子分到住房后,一下听话多了。
老徐听得一头雾水,忙问:大姐,夸我干啥?侄儿的事,我没帮上啥忙。
他大姐笑了,说,三弟,大姐其实不该在电话里谈这事。不过,大姐只想说,房产虽然名义是我儿的,但真正的房主大姐心知肚明。
老徐怔怔一愣,明白了大姐的意思。
前些日子,他侄儿与家里闹矛盾,嚷着与父母分开住。老徐大姐的平房不足二十平米,无论如何也分不开。他侄儿那时很叛逆,声称房子不分开,他就辍学。大姐急得直掉眼泪,要老徐去教育侄儿。老徐对侄儿说,分开住本身没错,但你父母没这条件呀。你自暴自弃,毁了自己不说,还会逼疯你父母。今天告诉你,只要你努力学习,以后,有机会三舅会帮助你的。
那套房产,就是电力局的李处长背着老徐给他侄儿的。
老徐职权上的瑕疵,不说像维吾尔族姑娘头上的辫子,一抓就是一把,至少不只一根。不然,他不会后怕。毕竟,那点辫子,瑕不掩瑜。
人很难超凡脱俗,首推私欲和侥幸。老徐贪婪不大,侥幸不少。浙江老板的红包,没有录音,没有监控,也就没留任何痕迹,加之,浙江老板离开了成都多年,早就渺无音讯了。电业局的李处长分给他侄儿那套房子,他人没退休就病故了。其实,老徐真正的心病,是他舅子那套百多平米的房子。那套房子若被坐实,老徐受贿罪很可能成立。最让老徐寝食难安的是,给他舅子那套大房子的老板就在成都。前不久,老徐还与那老板邂逅,尽管彼此没打招呼,但对方无疑也看到了他。
怪谁呢?怪老婆。不错,他老婆就是知道他侄儿那套房产后,心里不平衡。于是,在老徐耳前枕边喋喋不休,说她妈心都焦烂了,大哥就是无房,两个女友都吹了。说辖区另一处拆迁,无论如何,也要给大哥把房子解决了。
他舅子那套房产,老徐动了番脑筋。按他的话说,那时确实有种豁出去的感觉,至少是打了次擦边球。
那次父亲严厉的告诫,对老徐震慑不小。他确实收敛了,也可说是悬崖勒马。他知道,一旦翻船,那不是打回原形,很可能打进大牢。老徐接连几个晚上辗转未眠,一点不马虎地把参加工作以来,尤其是当科长以来,哪怕任何蛛丝马迹,都会反复琢磨。不消说,这一反省,老徐额头上还真不止沁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再细琢磨,处理舅子那套房子外,许多问题都已作古,就是舅子那套房子,也有亡羊补牢的办法。按多年做领导的经验,老徐不说自首,就是主动把问题说清楚,很可能是作茧自缚。比如,有些问题,本身就错综复杂,纠缠不清,就是有人举报,证据链都难以形成。若你主动揽责,无疑把领导逼向不处理你就渎职的境地。最终,老徐对父亲的告诫保持了沉默,只是他除了收敛,也找到了警示自己的办法。
这,就是老徐连与毛根朋友都没透露的聚会的真实意图。
可不,每次聚会,老徐越发肯定自己的选择。饭桌上,毛根朋友的狼吞虎咽,喝的茶,抽的烟,很普通,神情却很满足。老徐每次都会感慨,这并不奢侈的生活,假若自己一脚踩虚,进了铁窗,境况恐怕不如他们。
诚然,老徐除了自己的拒腐办法,父亲的影响同样不容置疑。他父亲落实政策后,婉拒了市公安局副局长的职位,连补偿他一笔金额不菲的钱,几乎想都没想就交党费了。要知道,那时他家经济并不宽裕,父母还居住着平房。他父亲对家人说,你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啥事靠自己,贪图和依赖会让人丧失斗志。政府保障了你父母的生活,补偿是组织的温暖,我们要懂得回馈。如果贪图钱财,就不是我徐党人了。
老徐对父亲把补偿金交党费可以理解,毕竟父亲这些年靠个人努力还是挺了过来,何况,眼下组织给父母的生活保障也够殷实,只是对父亲放弃市公安局副局长职位颇有微词。父亲不说三八式干部,至少也是南下干部,坐上令人仰慕的位子,对父亲对家人也是一种荣光啊。
父亲说,我还得感谢你王伯伯。王伯伯虽然曾是我的部下,但人家后来是成都东大街号专案组的负责人。没有他的留意和奔走,恐怕这辈子我都是黄包车夫了。
父亲说,拨乱反正那会,王伯伯从台湾那边获得一份情报,记录了国民党成都特务机关枪杀地下党东大街号秘密据点单线联系人的经过。该记录澄清了单线联系人的死因,还了徐党人同志的清白。
王伯伯根据这份情报,向组织呈送了一份报告。组织经过缜密的调查,最终得出结论:徐党人是清白的,对党是忠诚的。
父亲说,放弃市公安局副局长职位,即非怨气,也非高尚。我仔细斟酌过,离开组织几十年,错过了人生最佳年龄,这种断档,是很难弥补的。俗话说,屁股决定脑壳。让一个拉黄包车的人,去任市公安局副局长,不作为,闹笑话,恐怕还不如眼前我享受局级待遇舒心。
父亲的话,很理性很现实。
老徐似乎读懂了父亲。
毋庸讳言,父亲的告诫,老徐的办法,收效还是可圈可点的。
上个世纪末,一个台湾老板来这里投资。当时台湾作为亚洲的四小龙,对大陆还是颇有吸引力的。省上对招商引资的态度很明确,就是拿出资源,拿出地盘,你赚钱,我发展。那次,老徐的服务很到位。从场地办手续到开工,老徐马不停蹄,动用所有社会资源,硬是在不可思议的时间内大功告成。台湾老板诧异得连连感叹,外面都说大陆办事拖沓,却没有感受到大陆速度的厉害。事后,台湾老板拿出两千美金,对老徐说,付出需要回报。这是你应得的报酬。那时的两千美金,相当于人民币一万五。对老徐来说,不说天文数字,至少是偌大的诱惑。谁知,老徐没有任何犹豫,婉拒了诱惑。他对台湾老板说,我目前的收入还算殷实。台湾老板说,据我所知,你们每月的收入不足万元人民币。老徐说,与工薪阶层相比,我很知足。
老徐之所以不再打受贿的擦边球,父亲的告诫无疑很重要,关键政府打击行贿受贿力度在不断加大。与老徐一起进街道办的同事,两个被双规了。这两个能力都强,两个都是主任。其中一个还为人谨慎,台上台下原则性都强。他任主任多年,儿子还没有一个正经的工作,就在区工业园区管委会主任位子上栽了。
上天似乎故意考验老徐,临近退休前,组织责成他牵头杨柳村的拆迁工作。
拆迁的总盘子很大,涉及到几百户的拆迁安置。据老徐所知,这次拆迁总指挥位子,街道区上觑觎的人不少。可不,拆迁预算,每户额度的波动都让人兴奋不已。比如,某户拆迁预算是万,实际支付多点万,同样符合政策。一句话,各人只要诳着自己娃儿不哭,就没人来过问你。几百户的额度波动,诱惑的抵挡堪称天灾人祸。老徐那时就醍醐灌顶,难怪有人不腐都难。
枕边风,往往使身居重要岗位的人迷失自己。老徐呢,恰恰相反,他的枕边风,却是对贪腐的振聋发聩。
那次,老徐父亲把老徐叫到一旁,严厉告诫时,他老婆看得清清楚楚。那天晚上,他老婆问老徐,你父亲告诫你了?
老徐烦心地说,往后,凡是涉及利用职权谋私利的话,千万别开尊口。
他老婆与老徐一样,对他父亲放弃市公安局副局长的做法,颇有微词。徐家从解放到现在,社会地位十分卑微,经济拮据得很。他父亲这次落实政策,职位和待遇尽管实至名归,但在外人面前无疑是鲤鱼跳龙门。在他们那条街道,能在政府做事的屈指可数,王伯伯官就是最大的了。他父亲若是副局长,王伯伯就会退居第二。左邻右舍的眼光,不用想,肯定的诧异中夹杂的羡慕。
老徐老婆没在抱怨他父亲,只是没头没脑地说道,你啥心思我不知道?不过,你担心的事很快就不叫事了。
老徐瞥了老婆一眼,他老婆故意把头调开。老徐也没心思去琢磨老婆的话,心想老婆只是说说而已,也没再问了。没想到,上任杨柳村拆迁总指挥的那天早上,老徐接到一个电话,一个最不愿提的人的电话。
电话是他舅子那套房子的开发商。那人迷惑不解地问老徐,主任,你舅子那套房子手续是清的呀。昨天,他突然转来一笔款,说是房子的尾款。
老徐尽管一头雾水,但对那开发商记忆犹新的事,忽然感到一种厌恶,冷冷说道,你说那事,无论当时还是现在,具体我都不十分清楚。他既然给你,就说明他欠你的。
老徐顿时恍然大悟,难怪那天他老婆说话故作神秘。后来老徐才知道,他父亲对他的告诫,他老婆反应比他都大,连夜与娘家通了电话。她说,大哥那套房子的钱,无论如何得补上。老徐现在压力很大,如果因此事被双规,我们家就完了。她父母还算深明大义,二话不说,把住房卖了,去幺儿家住。把钱给她大哥,敦促他把钱跟人家补上。
去掉了心病,老徐的拆迁工作还真的可圈可点。他的两个坚持,还被区上推荐为范本。就是拆迁工作事前就引进了纪检和审计。每户拆迁协议,除了有拆迁安置说明,还要有纪检和审计签字。老徐心里清楚,就是这样严防死守,漏洞依然难以杜绝。
老徐退休那年,市上廉洁光荣榜上,赫然出现了他的名字。
老徐却有点草木皆兵了。
别人不懂,老徐堪称行家。比如,组织上欲对领导干部采取行动前,往往肯定他的成绩,甚至职务的晋升或嘉奖,目的是麻痹稳住对方,不给对方畏罪潜逃,或销毁证据的机会。
老徐心病没了,阴影还在。他老婆劝说道,你现在也是廉洁人物了。先前的事,既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往身上揽。他老婆似乎比他还有底气,又说,我知道你还在为当科长那点糗事纠结。我告诉你,人非神圣,孰能无过。当时的人没了,一片纸儿都没有。即使有人揪住你啥辫子,只要不是大问题,芝麻大的事就不叫事。
老徐对他老婆的话不敢苟同。老婆毕竟没做过领导,官场上过筋过脉的,她还嫩了点。啥人非神圣,孰能无过。组织上处置你,不会与你讲这些。幼稚。老徐心里都不知这句是在说老婆呢?还是在说自己?
老徐退休没有躺下。他重拾书画爱好,几幅作品,还颇见功力,其中一幅山水画还被区级报刊选用。老干局召开的新春茶话会上,区上一位领导说,老徐离休散发的余热,让我们在岗的都感到汗颜。
白天,老徐老骥伏枥,看到新作问世,禁不住成就感溢于言表。晚上,尤其是梦中醒来,老徐不得不承认,内心依然受先前阴影的困扰。昨晚,电视里的一则新闻,再次使老徐一夜辗转未眠。
电视新闻说,某局长退休五年了,东窗事发,锒铛入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