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中岁月,关瑞章难忘的民办教师经

这一年,我的人生似乎开始有了一个新起点。自从“文革”开始,我才念完初一就没书念了,两年后自动初中毕业了。虽然一年后我继续上了两年的高中,基本上是学工、学农、学军,语文和数理化知识学得很少,但也光荣地毕业了。毕业后,我不甘心回乡干农活,就到我父亲同学当领导的泉州农业综合场渔业队当了一年多的临时工,后来辞职回家,边干农活边自学裁缝。年8月底,我欣喜地接到了在福安一中任教的叔叔来信,说他的大学同学,寿宁县第一中学的李校长答应安排我个民办教师的岗位。虽然听说寿宁县被称为福建省最贫困县的“五大宁”(寿宁、周宁、太宁、建宁、宁化)之一,但对于能获得这样的工作,我已经是很奢侈了!8月31日的清晨,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踏上了从福州到寿宁的长途汽车。汽车清早7点从福州出发,顺利的话,傍晚6点才能到达寿宁城关。我望着窗外的山山水水,感觉一切都是那么亲切,好一派青山绿水,万象更新!这条路我年初已走过一半多了,那是在老家我偷偷爬上了我叔的好友开的货车后厢,死皮赖脸地跟到了福安一中,希望我叔婶能帮我找点事干。幸运的是他们终于帮我找到了实验小学的一份教四年级语文的代课工作。

按常理,我这个土生士长的莆田人,操着一口浓重莆田腔的普通话,教语文实在是难以让人信任的。第一次上课,我发觉校长悄悄地潜入教室后面来听课,心里先是有点紧张,但很快就放松了,想到念初一时,我的语文和写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当时学校每个年段每个学期选贴一篇优秀作文公开供同学们欣赏交流,我们年段两个学期都选上了我的作文。瞟着同学们都没察觉到校长来听课,都在聚精会神地听课,我越来越自信了,更是引经据典,滔滔不绝。课后,自己都感到有点过分发挥了。当晚听我叔婶说,校长的评价是,总体还不错,虽然有些声母和韵母发音不准,如“f和“h”,“ei”和“ai”。还有前后鼻音等分不清,导致语音不标准,还好四年级的语文课每篇课文生字很少,影响较小,但语文基础和知识面还行,尤其是对全校课堂秩序最差,经常吵闹得楼下班级都无法正常上课的这个班级,能维持较好的课堂秩序已经很不容易了。

校长就是校长,这个评价既到位又令我佩服,总算没有出大丑。记得曾经有一位同乡老弟在某县城小学当一年级语文的代课老师时,把感叹号的一点写在一竖的上方,有同学举手提出质疑,结果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们莆田都是这样写的,虽然立马镇住全班同学,但放学回家后,许多同学都去问他们的家长,结果可想而知,这事成为经久不衰的笑料。想到这事,我在随后的工作中就更加兢兢业业。当然也碰到了许多麻烦事,记忆最为难忘的是当时班上最为调皮捣蛋的一位年纪最大的小丁同学,上课时他总是小动作不断,骚扰前后左右的同学,有时甚至把前排女同学的辫子尾部偷偷地盖在自己的文具盒中,下课起立时,就会把文具盒拉带起来,铅笔、橡皮擦等都会叮叮当当掉落满地。女同学的头发被拉痛了哭着要我处理他,他却还倒打一耙说是她碰翻他的文具盒,还要她赔。

通过家访,得知小丁是来自一个单亲家庭,跟着当矿工的爸爸生活,他爸的工作是三班倒,还经常加班,实在没什么时间教育小孩。后来,我主动找机会与小丁交朋友,处处关心他,并把他调到教室的第一排坐,不时地提问他一些容易的小问题,让他有更多的表现机会,最后总算拔掉了这颗“钉子”户,维持了较好的课堂秩序,顺利地完成了代课工作。正是这次代课老师的经历,使我感受到当老师的一点成就感和自豪感,也坚定了这次去寿宁当民办教师的信心。

汽车在宁德停留片刻,让旅客休息吃午饭,大多数旅客不进饭店,吃点自带食品就上车了。过了福安,公路就明显窄了,路面也不是柏油路,而是弯弯曲曲凹凸不平的红土路,破旧的汽车,就像饿了很久的老爷爷,吃力地摇摇晃晃地盘山而行,多数旅客接二连三地开始呕吐了。环视车上东倒西歪的旅客,多数脸色苍白,医院太平间看到的情景。

虽然前面有部分到站的旅客下车,车内已不那么拥挤,但山坳中的闷热空气夹杂着呕吐物的浓厚腥臭味,我也感到越来越难受,瞄着地上那些五颜六色有的还带着血丝的呕吐物,它们就像超级高效的化学催化剂,把我本来就翻江倒海的胃肠掀起来了。我再也憋不住,彻底往窗外倒空了,顿时感到浑身有气无力,真的有点生不如死的感觉。我把头继续伸出一大半在窗外,贪婪地吸吮着窗外那股带着土草味的清新空气,逐渐感到舒服些,但仍然感到昏昏沉沉。为避免显得太难堪,我把脸朝下,扑靠在前排座位的背靠上,衷心希望能睡过去,熬过这难关。也不知过了多久,汽车终于安全到达寿宁城关,已经是下午6点多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直奔一中李校长家。毕竟年轻,我昨天的晕车丑态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走在清静的大街上,呼吸着山城无比清新的空气,想到自己立马就要成为一名民办教师,我感到心旷神怡,有点飘飘然。路上仔细洞察这初到的山区县城,感觉比传闻中的“小小寿宁县,两间豆腐店,街头放个屁,街尾听得见”好多了。走进李校长的家,首先映人我脑海的一幅情景是,好一派书香广门第,书桌后靠墙的大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排排各种各样的书籍,两张自制的沙发夹着一张干净的茶几,使原本不大的客厅仍然显得很大气。坐在沙发上,仰望着个头至少有一米八的正在倒茶的李校长,典型的国字脸,强壮魁梧的身材,显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白皙的皮肤隐藏着一股秀气和不同凡响的气质。

接过校长递来的香喷喷的一杯绿茶水,就听他说,小关啊,一路辛苦了,好几天没接到回话,以为这么偏远山区你不来了,学校昨天已开学了,只好把名额给了一位回城的知青。绝对是一个晴天霹雳,震得我脑子嗡嗡响,木然呆坐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看着我那惊呆的表情,他赶紧说,没事没事,既来之,则安之,三中的郭校长这几天正在急着找合适的民办教师,下午他有事来找我,你可当面与他谈谈。我只好勉强地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我准时来到了李校长家,一进门,就看到了面对大门坐着一位中年人,他拥有一副饱经风霜且面善的古铜色脸庞,送我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李校长匆匆地向我引见了这位郭校长,说你们好好谈一谈,就急忙上班去了。我刚一落座,就听见郭校长非常诚恳地说,老关,李校长都跟我说了,你数理化、体育都还行,但目前我们最缺的是体育老师,全校没有一个体育教师,我们是真心希望你能来我们学校任教。一个“老关”的称呼,顿时令我感到惊愕,难道是因为我一米八三的身高,还是对我的过度看好,好一阵我不知该说什么好。看我没反应的表情,他接着说,民办教师每月工资28元,对体育教师,我们学校可以再补助两块。看我仍没表态,他又紧接着说,我们可以从学校农场每月再补贴你10斤大米。

我瞬间觉得这待遇不得了,大米市场价每斤至少六毛五,那每月工资总收入至少是“咪啦嗦”(36.5元),比中专毕业的工资咪咪嗦”(33.5元)还要高。虽然我觉得当体育教师有时会被一些人戏谑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心还是动了。我开口说话了,听说贵校是在芹洋公社所在地,离城关几十公里路,目前没有班车,我怎么下去?郭校长脸上一下子就堆满了喜悦的笑容,又一句,老关啊,这个完全没问题,明天下午就有一部手扶拖拉机下去,我带你一起回学校,以后我都会帮你安排交通的。冲着这么个爱校爱才、朴实又接地气的校长,我还能再说什么,我决定去了。

第二天中午,我和郭校长一道坐着手扶拖拉机一路颠颠簸簸地向芹洋奔去,虽然一路上也是沿着弯弯曲曲的几乎无人烟的山坡路摇摇晃晃地奔爬,但我一点也没晕车,也许我只适合坐这种车吧。将近三个小时,我们终于到达学校,房间与晚饭校长已提早通知总务处帮我安排好了,是在紧挨教学楼的一座宿舍楼的二楼,靠最东边的朝南的一间。山里的天黑得早,当我铺好床铺,外头已基本看不见什么了。躺在铺着稻草和草席的木板床上,闻着新稻草的香味,还真令人感到无比的舒心。从明天开始,我就要成为一名老师了,虽然是带了个民办的帽,但毕竟是计划内的,相对稳定的一份工作,况且学生们无论如何都得叫老师。很快外头就静得万籁无声,偶尔会听到几声蟋蟀的清脆叫声。望着窗外,满天星星陪伴着一轮悬挂在碧蓝天空的明月,远处群山环绕,隐约感到山区的天空比较矮小,但仍不失为幅美丽的自然夜色景观。

回想起校长一路上的介绍,多少了解了一些学校的基本情况。这是一所有初中和高中的中学,因为“文革”开始后的学制改革,初中两年,高中两年,共四个年段,每个年段两个班级,共8个班级,近学生,20多位教职员工。每周每班上两节体育课,共16节,校长说如果我觉得课太多,可以把初一年段的2个班级继续留给代课老师上。我当场就表示,您放心,我可以全包了。校长冲我露出了明显开心的微笑,继续吩咐我,如有任何困难,直接找他解决。校长的话就像给我本来就很有自信的心又注射了一支强心剂,我想我一定会大有作为,开辟出一片新天地,因为我本来就爱好体育,对体育的基本知识和技能都有一定的掌握,一般球类就凭我的身高优势都不在话下,就是跳高、跳远、三级跳远等田径项目我也都能达到三级运动员的水平。

清晨,叽叽喳喳的鸟儿合唱交响曲把我从甜蜜的梦乡中唤醒,一缕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玻璃直射到床尾,多么美好的天气,就像我的心情一样,神清气爽。凝视着楼前那片高低两层又凹凸不平的户外红土操场,竖着有点歪斜的一个半篮球架,那就是学校上体育课的主要场地。除了有一张兵乓球桌,两个橡胶篮球,再没有其他体育用具了。还好校长昨天告诉我,先休息准备几天,下星期一才让我接过全校的体育课,需要添置的体育用具,列一清单,他会想办法尽快解决。想到这里我赶紧提笔列清单,虽然校长说过会尽力支持,但考虑学校的财力,我已经够大笔一挥了,要求添置皮篮球2个,排球8个,乒乓球拍2付,羽毛球拍8付,排球网1张,篮球圈网1副。没想到一递给校长,他当场就批了,并告诉总务处尽快上城关去购置。同时告诉我,下午全校师生都要去茶场除草,想去就一起去吧,跟大家认识认识。好的,我回答得极其干脆,丑媳妇总要见婆婆,何况我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可丑的。

在去茶场的一路上,可能是校长一直喊我老关,所以所有老师跟我打招呼时,都称我老关,一直到我离开三中上大学后,我才恢复了更适合我的小关称呼。除草劳动对我这个已干了几年农活的年轻人来说,小菜一碟,我略有表现地干在前头,我知道,身后的许多老师和同学都在不时地观察着我这个新来的老师,总是不时地在窃窃私语。不一会儿,跑上来几个完全陌生的年轻人,跟我打招呼,领头说是供销社的采购员,自称小林,邀我收工后一起打篮球,态度好像很诚恳热情,实际上,我猜他们可能有急着想拉我出来遛一遛的企图,当然,我也不是吓大的。好的,没问题,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当我收工回到学校时,他们已经在篮球场练开了,虽然我有点累,但还是直接上场了。还好他们自带了一个皮篮球,玩起来还有点味,尤其是周边一大群围观的师生,给我增添了不可估量的能量。尽管对方有一个来自茶场知青点的大个头队员,但凭我的几个出色的远投入篮,翻身投篮,加上偶尔有机会就表演几个半灌篮,引来了阵阵掌声和吆喝——必须说明的是,篮球圈有点矮,且向前倾斜,对我高个来说是相当有利的。这一次,淋漓尽致地展示出我深厚的基本功,毕竟在体育名气很大的莆田老家,我也曾经是公社农民篮球队的队员,尽管只是第一替补队员。凭着这第一次的球赛,我已经初步在师生中奠定了良好的形象和一定的威望。

晚饭后,比我早来两年的教化学的陈老师,热情地带我去会他的朋友圈。原来陈老师也是民办教师,圈里的朋友多数来自福州、泉州等外地的,分别在这里的供销社、医院、粮站、邮电局工作,还有一群年轻的朋友来自茶场知青点。据陈老师说,前两天我还没到,他们就已经听说三中郭校长聘到了一位全能的体育老师,所以大家都想来见识见识。一下子结识了这么多的年轻朋友,而且一个个表示从今以后我有什么困难或需要,他们定会尽力帮助。那天晚上,我们聊得很开心,我立马意识到从此以后我不会孤单的。尽管外面一片漆黑,安静难以想象,但我仍然觉得这又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尤其瞅着那几个与我差不多年纪的男男女女知青们,无忧无虑,天真无邪地和大家嬉闹着,就好像让人沉浸在经久不衰的苏联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情景中。

回到学校宿舍,回忆这一天来的件件情景,看来全校的师生和这些朋友们对我的期望值是不容低估的,我再也睡不着了,立马挑灯提笔,挖尽心思,使出浑身解数,制定学期的教学计划。我必须因地制宜,切合实际,尽可能在短时间内,使学校的体育活动有一个新面貌,新气象。次日一早,我就去见校长,递上了学期初步教学计划,校长认真地看完了,拍着我的肩膀说,很好,大胆干,定会尽力支持我的工作。有校长这句话,我信心陡增,我坚信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每个班级的第一次体育课,我明确地告诉同学们,必须按照军事化要求,上课前一分钟,体育委员务必把队伍集合好,不迟到,不早退,前半段队列训练,后半段学球类,哪个班级的队列先训练好,就先转入全部体有活动。同时要求每天下午课外活动轮流安排两个班级义务劳动,任务是整平和拓宽上下两个操场,还要在上操场边上挖出一个大沙坑供开展跳高、跳远和三级跳运动。

出乎我的意料,全体同学都很听话,又很自觉积极,不到8周时间,所有班级的队列都练好了,就连较难的跑步立定都很标准了。上下操场也都拓宽整平了,下操场整成个标准规格的篮球场,篮球架也按标准高度重新埋好,挂上了篮球圈网。同时装上了排球网架,需要时挂上网,就能开展排球比赛了。上操场由于场地不足标准的篮球场,只好在一边装上剩下的一个篮球架。最令我记忆犹新的是那些初中生,个子虽小,去几里外的九岭溪河畔挑沙,每趟都尽量装得满满的,一路上压得他们摇摇晃晃,尽管挑回学校沙坑时已经漏得剩下一半多,他们还是坚持着,一心想尽快把沙坑填满,好尽快开展这些他们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体育运动。

学校也帮助及时地添置了排球网、海绵垫、铅球、手榴弹、羽毛球等体育用具,一般的体育运动都能顺利开展了。同学们更是兴高采烈,体育课是他们最准时、最喜爱的课程之一,一般在上课前几分钟就在操场排好队等我来,为节省走楼梯绕圈下楼的时间,我经常就直接从二楼跳下楼去上课,许多同学都猜测我可能会武功,实际上我哪有什么武功,只是楼不高,下面又是泥土地而已。记得有一次前脚掌落地后,后脚跟却碰到一块有点尖突的小石头,让我痛了好几天,却装着没事不想出丑。

不到一个学期,同学们都基本学会了篮球的运球、传球、投篮、三步跳传球和投篮,排球的发球、垫球、托球、扣球,乒乓球的发球、削球、搓球、拉弧圈球,羽毛球的发球、挑球、放球、扣球,跳远和三级跳远的助跑、踏板等,跨越式跳高的助跑、起跳、过杆等技能。特别是跳高,有了海绵垫,有些同学还学会了俯卧式和背越式的跳法,成绩提高了不少。铅球和手榴弹只能到学校侧门外的山坡上去练习了。

每周只有一次的体育课远不能满足同学们如饥似渴的体育爱好,尤其是许多寄宿的同学,离家遥远,回家一趟要走好几小时的山路,他们一般几个礼拜才回家一次,难得的星期天休息日,又找不到什么娱乐活动,总是求我借球给他们活动。由于全校的体育活动和资源全归我掌控,所以我决定允许同学们在课外活动时间、饭后半小时到晚自修前半小时、星期天可以随时向我借球类等体育用具活动。这样一来,课余时间,整个学校显得更加生气勃勃。同学们都非常遵守我的规定,从没发生过任何违纪或事故,倒是与我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也为我在同学中树立了绝对的威信。

年,是我来三中的第二年头,我开始物色有体育爱好和天赋的同学,组建了校队。遗憾的是,都是山区的孩子,高个头的同学极少,身高无人达到一米八,加上多数家庭经济条件差,营养不足,身体素质不够强壮,体育基础也薄弱。基于上述实际情况,我决定重点培育排球队,因为排球比赛,一队需要6人上场,组织进攻,一般要经过一传垫球、二传做球,三扣球的过程,需要三位队员的默契配合,才能有机会得分。中学平时的排球活动,一般很少比赛,所以在比赛时缺乏很默契的配合。

虽然我们学校的学生身高和块头没有优势,但只要挑选两个稍高的队员当主攻和副攻,使扣球和拦网防卫能力不至于太弱,再加强配合的默契度和长期的基本功严格训练,一定会具备较强的竞争力。因此,我从高中生中选拔了几个身高和体质较好的同学,其余都从初中生中选拔。通过较长时间的定期艰苦训练,果然不负众望,在宁德地区的中学生排球锦标赛中,获得了第三名,惊动了寿宁县的教育局和体育局等单位,大大提升了我们三中的声望。当然,也提高了我个人在县体育界的名气。

不久后,为准备参加宁德地区中学生运动会,县里指名调我上城关,负责径部的运动员集训。期间,我也结识了不少的体育界前辈,其中有一位个头又高又大的负责田部训练的教练,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认识他,纯属偶然,那是有一次我们集训结束路过他的训练场,他主动与我打招呼并邀我试投一下铅球,没想到我这个瘦长的身躯只随意一推投,竟投出与他差不多的成绩。就这样,我们成为朋友,在随后的几天里,我们经常在食堂一起吃饭聊天,他坦率地告诉我他每餐吃六两米饭还觉得不饱,又不敢多吃,因为前几年胃被切除了四分之三。天哪,还有这样的体育老师,可敬可爱!

这一年工作进入正常轨道,既顺利又有所成绩,生活也逐步习惯并有所改善了。刚来时,我是带全国粮票去买米的,按粮站规定,至少要搭配一半的地瓜米,还好粮站的朋友都会尽量帮忙减少搭配。香烟、肥皂、白糖、煤油等都要凭票供应,供销社的朋友小林和柜台销售员老夏都能帮我解决。老夏喜欢我隶书写的书法,看中并要了我挂在自己房间的那幅唐代诗人孟浩然的“春眠不知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诗词,因此,每次到供销社,他都会主动卖给我一些凭票供应的生活必需品。

学校的食堂除了给师生蒸饭外,起先还给单身教工提供碟不算贵的小菜,后来许多单身教工逐步成家自己开伙了,剩下寥寥无几的单身教工,就不再提供菜了,我只好买个煤油炉自己做菜。当时就连公社所在地都没有菜市场,附近就更难买到,要想吃猪肉和鸡蛋,必须提早请周末回家的寄宿生帮买。一般方圆几十里每周只有一个村庄可能会杀一头猪,运气好的话,就能享受到现在难以吃到的名副其实的家猪肉和土鸡蛋的美味。青菜就得靠自己种了,起先有一些老师送我一把他们自己种的菜,不过吃着总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我很快地学会了种菜,自己种的菜,好像特别好吃,特别是油爆炒的第一茬四季豆和加点虾米、红糖炒焖的霜降后的大芥菜实在香甜,至今想起都会流口水。

当然,这里要特别感谢那几位经常主动来帮我挖地和给菜地挑粪施肥的同学。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们,为什么一些同学老是去伙房舀开水?伙房利用蒸饭的余热烧开的一锅水仅够供单身教工,同学们舀了,一些老师就没得喝了,你们知不知道?他们面面相觑,欲言又止。我继续说,炊事员阻止不了,校长说我在全校同学中威信高,叫我帮忙去阻止了,但还是有个别同学偷偷去取。同学最终的回答令我汗颜,原来一些家庭经济十分困难、家又很偏远的寄宿生一般两个星期才回一趟家,几个星期的菜就是靠从家里带来的一罐咸菜,饭基本上是地瓜米,只放几粒大米,硬邦邦的,如能有一杯开水搅拌一勺咸菜,那就可口多了,也好吞下。同学的话震撼了我。我早有耳闻,一些山区的农民生活是相当苦的。想到这里,我无语了,不知道我阻止同学舀开水是对还是错?

这一年,我们的国家发生了一件振奋人心的大事,‘“四人帮”被粉碎了,“文化大革命”结束了,一切都在拨乱反正之中,百业待兴,全国人民欢欣鼓舞,热血奔腾,我们的国家和人民大有希望了。虽然在偏远山区,我也明显感到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面发展了。不久,下放到茶场劳动的一位老干部林先生重新被重用了,他是我叔的一位老朋友,我刚来三中时,还特地请我去茶场他家享受了一餐在当时情况下很丰盛的大餐了。

年,是我来三中的第三个年头了。我精心筹备和组织了学校的第一届运动会。我大胆地用8张全开白纸,精心地画了一幅大型的校运动会宣传水彩画,张贴在靠学校公路边的一座民房的外墙上。位置很显眼,画的又是一位身材凹凸诱人、五官端庄美丽、身着贴身连衣裤运动服的女运动员,正处在背越式跳高时越杠的瞬间姿势。毫无疑问,这样的画,无论是内容还是形象,足够令许多村民们驻足欣赏和琢磨。在众人的爱护下,它完整保留了近三个月,没有人舍得去破坏。

运动会举办得很成功,不仅浓厚了校园的体育文化氛围,还产生了很大的对外影响。

随后不久,我就被诚恳地邀请为附近的中心小学筹备和组织全区小学运动会。他们个个精神饱满,自力更生,没钱就出力,一切行动听指挥,运动会举办得生气勃勃。虽然他们的经费相当紧张,但还是设法安排了令人难忘的闭幕会餐,几道青菜后,上来一道炸猪排,偌大的一个大碗盛看几块不到半个大拇指大的炸排骨在碗底,要是不站起来就基本看不到排有”仅几秒功夫,已是空大碗一个了。紧接着上来的是一大碗肉片汤,那简直只有专业捕捞队才有可能捞到肉片,我悬握着汤匙正在犹豫之间,就听到有人喊看,菜上齐了,饭在边上大木桶里,大家自己装,不要客气,吃饱喝好啊!盯着大家兴高采烈地吞咽着掺着一大半地瓜米的米饭,喝着那还有点油花的肉汤,开开心心,笑语满堂,我感慨万分,终生难忘!

这一年的10月初,我们从公社的广播中听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好消息,党中央决定立即恢复高考,“文革”中所有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都可报名参加高考,择优录取。这简直就像一个无比响亮的春雷炸开了我们这些求知若渴,并累积了整整十年做梦都想上大学的千百万知青们的心窝,个个心花怒放,奔走相告,满怀激情地准备迎接祖国的挑选。但我仍然有疑虑,一是自己的家庭出身成分不好。二是高中的数理化知识我主要是靠自学的,掌握得不牢固。但不管怎样,机会是来了,不试试怎能甘心。何况,民办教师如报师范大学可加10分投档。

为最大限度地保障能考上大学,第一志愿我毫不犹豫地填上福建师范大学,第二志愿为福建医学院,最后一个志愿(只能填三个)为厦门水产学院的大学。

离高考时间不到两个月了,郭校长特批我请假专心复习应考,我急忙到我叔婶工作的福安一中。在福安穆阳当民办教师的大弟也赶来了,还有两个堂弟(我叔婶的儿子),我们四人一起白天自己复习,晚上硬挤进学校教师免费在教工宿舍楼的一个小房间里为教职工子女开办的高考辅导课。兄弟们都争分夺秒地复习,我婶好不容易拿到的南斯拉夫进口片《桥》的电影票,谁都不去看,甚至连家里酱油用完了,谁也不舍得浪费宝贵时间去买,宁愿将就吃了就去复习功课。将近一个月的辅导课结束后,我们参加了一中尖子班的高考模拟考试,成绩出乎意料都排在前列。消息很快在我叔住的教工宿舍楼传开了,有一位老师大胆预测我们家这次一定会有几颗“卫星”上天。

按大学毕业生的工作分配原则在哪里考回哪里去,所以我和大弟就赶紧回莆田应考,户口在福安的两个堂弟就在当地应考了。两天的紧张考试很快就结束了,题目不算太难,但也没有像过去推荐工农兵学员的考试那么容易,记得曾经听到去年芹洋公社推荐的一位参加考试的候选人吹牛说,那年考试,连数学的题目都很简单,比如计算题是三分之一加四分之一等多少的题目,他只要口算就知道是七分之二,逗得我们一群人啼笑皆非。接下去,大家都心情焦虑地等待着最终的发榜。

年初,也就是高考后不到一个月,我们兄弟四人都接到高考体检的通知,虽然我们都很激动,但考虑到家庭出身,对最终能否被录取仍心有余悸。去城关体检的路上,我和大弟背着棉被等行李偷偷地从甘蔗田中穿过到江口车站坐车去了城关,生怕被更多的熟人看到,免得挨受到时有体检没被录取的难堪。

临近农历大年夜的几天,我大弟和大堂弟分别接到了福建师范大学和福建医学院的人学通知书,我们全家都沸腾了,个个眉开眼笑,欢呼雀跃,唯独我躲在一边,百思不得其解。记得考试刚结束,我们都就数学和理化(合一卷)两科相互对过答案,我的成绩应该不会低于弟弟们,语文和政治两科更是我的强项,尤其是语文,基础部分很简单,包括默写毛主席的诗词《蝶恋花.答李淑一》,我都有绝对的把握,至于分数比例最高的作文,我自信写得不错。唯一能解释不被录取的理由,无非是我比同样家庭出身的弟弟们年长几岁罢了。

这一年的大年夜是我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个。大年初二,我决定告别亲人,立刻回三中继续当民办教师,再狠下功夫复习应对不到半年后的高考。临走前,我仍不死心地交代父亲,如有收到我的入学通知书,务必第一时间给我发电报。

我一路恍恍惚惚到了寿宁城关,也无心等待搭乘手扶拖拉机,直接抄近路爬山越九岭回三中,大年初四中午就回到了学校。下午去见了校长,他安慰我一顿后,接着说,因为物理老师调回他老家学校,现在急缺物理教师,听说学生以前经常向你讨教物理问题,评价不错,能否帮助承担这学期的高中物理课,面对校长的关心和信任,加上我本来就喜欢物理,去年我就是报福建师大物理专业的,高考试卷上不计分的附加题我也尝试做了,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随后我仍旧不死心地赶到邮电局,特地交代我朋友老杨,如有我的电报,务必立刻亲手送给我。

晚饭后,当我心神专注地坐在书桌前,取出物理课本和复习材料,刚翻开第一页,就听到楼下老杨的喊声,老关,你的电报。我瞬间冲出房间,立马从二楼跳下,果然是我父亲发来的,告知家中已接到了我的厦门水产学院入学通知书。我顿时感到浑身热血沸腾,万分激动,差点就出现像古代范进中举时的疯态。

那一夜,我脑海里是翻江倒海,思绪万千。回想起我人生已走过的24个年头,当过学生、农民、临时工、小学代课教师、中学民办教师,现在终于实现了我的大学梦,而且是我原本曾经期待上的厦门水产学院。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这一考,居然给我定下了一辈子为中国水产事业奋斗终生的命运。

我尽快地移交了工作,告别了同事和朋友们,踏上了刚开通的芹洋至寿宁城关的班车,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工作头尾四年的宁三中。一路上,汽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前进,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重叠群山,我的心情十分愉快,完全不像第一次来寿宁时,那一路上晕车的无比难受的心情。

情意难断,离开寿宁三中20年后的年,我又情不自禁地回到三中旧地重访,30年后的年,我带着全家再次重访,得知许多三中的学生都已经当上了教授、校长、企业家、政界领导等,我为寿宁三中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值此机会,请允许我谨以此文献给为中国的教育事业做出默默奉献的千千万万的民办教师!

作者简介:关瑞章,男,年5月出生,汉族,福建莆田人,中共党员,留英博士,集美大学二级教授,中科院水生所博导,享受国务院政府津贴。曾任集美大学党委常委、副校长,中国水产学会副理事长,福建省留学生同学会副会长。教改项目获省高教教学改革成果一等奖。科研成果获省部级二、三等奖。发表学术论文多篇。获得“全国师德先进工作者”“全国优秀水产科技工作者”和省市“劳动模范”“师德之星”“教学名师”等荣誉称号。

关瑞章和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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